踱著緩慢的腳步,遠離城囂,經過喧嘩的信義路和松勤街口,你會發現一個異想不到的驚喜。一座看似和大都會扞格不入的古式眷村平房,隱身於松勤街路道裡。你會吶悶,這年頭居然還有眷村啊。其實,這裡是四四南村的歷史性建築,又稱信義公民會館,是民國37年國民政府遷台後,在台北市成立的第一個眷村。
手輕輕觸摸這冰冷的水泥牆面,有種熟悉感,我依稀回憶起外婆在新店大崎腳所住的小型眷村。時代變遷,望著一戶戶鄰居的搬遷,死守家園的外婆,最後政府下令驅趕被迫搬離。親眼看到怪手將家園鏟為平地的那刻,外婆哭了。現在,佇立於四四南村ㄇ字型的廣場中央,我凝視著世代轉變遺留下來的眷村的靈魂,有外婆微微駝著的背影。一切,恍如隔世。
在四四南村內,你可以去一家因新舊交迭誕生的一家複合式餐廳,《好,丘》。這家餐廳的前身,原本是一家門庭若市的眷村菜小館,在經過重新省思與改良後,以全新的面貌開張。拿著放在餐廳門口學生座椅上的簡介,印入眼簾的是這麼一句話:「為什麼我們常喜愛上那些舊舊的事物?是溫潤的手感還是記憶的溫度呢?那又為什麼我們也愛追尋新的刺激與體驗?是不再滿足於過去的累積或必須對新的自我展開追尋呢?」趟入店門口,人聲鼎沸,傳統手工的陶瓷「澎派碗」燈、老舊的木頭樑柱、幾扇裝有鑰匙孔的木窗、微微發鏽的木椅...在這裡,有創意市集,擺放著創意食品,和頗有巧思的茶包和果醬罐,有個人作品展,有台灣MIT衣物小展,還有無法取代的近鄉情怯。多了那麼一點巧思和新意,像是為舊眷村添上了一件新衣裳;在斑駁的牆面上,多了創意的荷花手繪,而純木櫃檯上擺滿了一排排不同口味的貝果。
少許人知道,好丘這兩個字,用上海話唸起來的話,就是「好吃」的意思。每當來到此地,望著招牌斗大的字樣,都會令我想起說上海話的外婆。我坐在復古的黑色皮椅上,拆開用紙袋裹好像一個小包袱的貝果,一邊咬著黑糖地瓜貝果,一邊和有孕在身的老友「慧女士」閒聊。我溫柔撫摸著她突出的大肚子,回想,曾經唸同一所國中和高中的我們,總是同進同出,穿著土土的制服,襯著青澀的學生面孔,和眼前這位剪了櫻桃丸子頭,穿著寬鬆大衣,即將為人母的慧女士,實在對扣不起來。五味雜陳之外,我想,我們都是坐落在無限個可能交會的中心點上,下一步,我們會何去何從?誰都無法確定。也許,她會搬家,也許,我會離開台北;也許,哪天我們都老邁了,而後再度舊地重逢,終究會想起有這麼一幕。我們都希望有一個謀合某個年代的樣式被永久保存下來,這樣,再次相遇時,彷彿乘坐時光機,又回到了那時候。
人人都念舊,在臥房床底下,或書櫃裡,總會有那放滿信函、小玩具、雜物的盒子,看似沒有實用性,卻裝滿了我們童年的回憶。我們念舊,那是因為,這陳舊的過去,常常含藏著我們的根。念舊,是在新時代中尋根的一種方式。撰寫老房子事務所專欄的游智維說:「有人說過,要蓋全世界最高的大樓不困難,因為有錢就能夠蓋的起。要蓋一間百年老屋非常難,應該說不可能。因為當你可以模仿房子外觀蓋好一間屋子,你卻必須等待一百年後,它才能真正成為百年老屋。」一間老房子,它是歷經改朝換代的一個見證,也是重塑現代人的歸根之處。廣場中央,不間斷的閃光燈,可以看到一對對來拍婚紗攝影的新人。穿著白紗的新娘,站在老舊斑駁、露出部分紅磚的眷館前,不停依照攝影師的意思變更姿勢。於是我和慧女士,在燈光閃爍的午後,在濃厚的歡笑聲中,悄悄離席。
好丘:台北市信義區松勤街54號 四四南村(公民會館)C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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